专家讲座｜解变·重构：具有国际识别的中国风格——中国元素的当代转化和国际性视觉设计表达

杨超‍‍

浙江传媒学院教授、中国设计业十大杰出青年提名奖获得者

本文根据杨超在“新时尚·新丝路·新学说”浙江省丝绸与时尚文化研究中心2024年学术研讨会上的主题演讲整理而成

今天，我将从工艺美术创新的视角出发，结合自身研究与实践，为大家分享设计领域中国国际性审美表达的独到方法。

世界上的“中国风”设计

回顾历史，17至18世纪的“中国风”Chinoiserie曾在欧洲风靡一时，这个术语特指在欧洲视域下中国文化艺术的交流与融合：尤指欧洲在这一时期所仿制的家具、纺织品、陶瓷等物品中的花样设计或装饰。“中国风”Chinoiserie这一艺术潮流，受中国文化艺术的影响而产生，源自法文“Chinois”，意为“与中国有关的”，这一风格不仅体现了对法国艺术对中国艺术的模仿，更反映了当时欧洲对中国文化的崇拜与想象，成为一种独特的跨文化艺术表现形式。 

1688年法国博韦挂毯《中国皇帝》系列及克拉克瓷展示了这一时期“中国风”对全球文化的深远影响。英国的纹章瓷巧妙地将家族族徽融入清代康熙五彩陶瓷的元素，创造出独具特色的中西合璧设计。克拉克瓷则将中国传统的装饰风格与构图框架融入其中，展现了跨文化融合的艺术表现形式。作为全球知名的陶瓷品牌--德国梅森瓷器，其设计中同样可以看到“中国风”的影子。梅森瓷器从中国景德镇的青花瓷中汲取灵感，通过对缠枝莲元素的提取与解构，结合梅森自身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及本土文化特色，发展出了独具风格的“蓝色洋葱纹”，这一设计至今仍然影响着全球瓷器的构图与色彩艺术表现形式。

梅森“蓝色洋葱纹”系列

再来看韦奇伍德瓷器的柳树纹设计，这一世界著名瓷器品牌同样借鉴了景德镇古典园林青花瓷的元素，将英国的爱情故事通过艺术手法表现出来，进而衍生出独具特色的柳树纹样。时至今日，当代智利艺术家Livia Marin以现代视觉语言对柳树纹进行了提炼、解构和二次创作，通过再设计形成了全新的纹样设计。这种跨越时空的艺术传承与创新，不仅展示了传统文化元素的现代转化，也体现了不同文化背景下对经典图案的再诠释与再创造。

景德镇古典园林青花              英国韦奇伍德瓷器

从这些西方学习中国文化并进行“再设计”与转化实践的案例中，我们是否能提炼出一种设计的方法路径？当前，国家战略层面提出推动中华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要求，作为设计师，如何在设计实践中精准把握经典传统文化元素与现代设计的融合，成为我们面临的重要课题。

中国的工艺美术，尤其是那些服务于皇家宫廷的工艺美术作品，代表了各个历史时期的顶级艺术品位与工艺水准。如今，如何发扬这一高品质与文化价值，并赋能现代高端商业品牌，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我们可以从国际知名品牌的设计中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和现代设计的结合。西班牙品牌罗意威将中国的单色釉元素提取并融入时尚挎包设计，呈现出极具当代感与国际性的艺术效果；LV则从中国皇家服饰的色彩基因中提炼元素，并与其品牌的视觉语言融合，创造出独特的品牌特色；纪梵希的Logo与中国回纹的形式相似，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对现代设计的深刻影响；美国佛罗里达州立艺术博物馆新亚洲艺术中心大楼的外立面效果充满现代感，而其文化元素却源自中国传统艺术。

这些案例背后是否存在某种方法论，能够将传统元素成功转化并运用到现代设计中，从而实现国际性的审美表达？如何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打造出既具文化根基又具有全球吸引力的现代设计，是当前设计实践中的一大挑战与机遇。

罗意威包的色彩来自中国陶瓷釉色

佛罗里达州立艺术博物馆新亚洲艺术中心大楼

lv品牌基因+中国皇家服饰色彩元素

中国回纹和纪梵希标志

西方一直在学习和吸收中国文化，并在高端品牌设计中成功实现了良好的融合与实践。有学者通过研究表明，中国陶瓷对欧洲洛可可艺术风格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孔子在《春秋》中提到：“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这一观点引发我们思考：中国元素的设计是否也能够从西方这些成功的案例中进行“逆向推导”，汲取那些具有“国际性”特点的艺术风格，从而使我们的文化元素在现代设计中更具国际化的审美价值与文化传播效果？

在2020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申报指南中，就曾提出“对外国艺术样式的中国化研究”。从设计实践的角度来看，我们如何操作这一课题？如何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与国际化的艺术风格进行有机结合，既保留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又能在全球范围内产生广泛的文化共鸣？这是当前设计领域亟待探索的重要问题。

国际主义设计框架

探索具有国际识别性的设计风格，即当代“中国风”的设计路径与操作方法，关键在于解决中国元素如何具备国际识别性的问题。具体来说，就是如何将中国视觉元素转化为具有国际识别性的视觉符号。中国文化实现国际性审美的路径多种多样，我将结合自身的专业，从视觉传达设计的角度出发，探讨如何实现中国当代的“中国风格”，以及如何通过对传统文化基因的挖掘，如何与瑞士国际主义设计框架进行融合将其有效运用到现代设计中。

分析那些成功的设计作品，我们可以发现一些共性特征：首先，大量的空间留白，减少或弱化装饰；其次，使用一个清晰的框架（如国际主义风格或现代主义风格），通过这一框架来实现当代审美，亦即国际化的审美风格；最后，融入民族元素（即在地文化符号）以此达到文化认同和文化传承的目的。这些作品所呈现出的美学特征，与国际主义风格十分相似。瑞士国际主义设计风格的特点，包括遵循网格设计系统、几何化的造型、数学逻辑的布局，以及对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元素进行提取和转换等。

通过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与瑞士国际主义设计风格结合，我们能够创造出既具国际识别性又不失本土文化特色的现代设计风格。这样，不仅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提升中国元素的国际化审美，也能够在现代设计中实现文化的创新与传承。

瑞士国际主义设计风格的海报特点包括网格系统、弱化装饰、无衬线字体、几何化图形或文字、数学逻辑、扁平化以及极简风格等。该风格在包豪斯学派之后迅速发展，成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设计风格之一。关于几何学框架和数学逻辑，书籍《网格系统》和《几何学设计》深入阐述了其哲学、美学依据及其在视觉设计中传达信息的作用。

这些理念与《墨子》中的经典论述不谋而合——“百工为方以矩，为圆以规，直以绳，正以县……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墨家思想不仅揭示了造物活动中方圆规矩的美学追求，还深刻体现了几何学原理在古代中国工艺实践中的核心地位。墨子的“法度”理念强调形式的精准与秩序，不仅是美学的规范，也是功能与形式和谐统一的哲学思考。

这种对形式精准与秩序的重视，与现代设计中的几何学框架相呼应，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秩序与美学的深刻理解。事实上，刚结束的巴黎奥运会视觉形象便采用了几何学的方式来表达文化与国际传播，这也进一步证明了几何学在设计中所发挥的国际性审美作用。这一跨越时空的设计实践，显示了几何学在不同文化和时代背景下，依然是连接视觉艺术与国际审美的重要桥梁。

中国元素和国际风格的融合

在有了设计框架的基础上，中国元素与国际风格的融合，需要在保持民族特色的同时，实现具有国际识别性的表达。民族元素的运用，并非简单地将其直接搬用，而是要经过提炼、解变与重构，巧妙地融入到国际主义风格的框架中，从而实现文化的传达与创新。

以国际大牌全球开店为例，它们常常将当地的文化元素与品牌形象或属性基因进行融合。例如，苹果公司在泰国曼谷的线下店，提炼了泰国文字的传统纹样，并经过解变与重构，采用几何学方式进行表现，使其既保留了当地文化的独特性，又呈现出现代感，与苹果品牌的LOGO框架完美结合。这种通过几何化手法表达地方文化的方式，不仅让当地顾客产生文化认同，也提升了品牌的国际化形象。

苹果的多个线下店在全球范围内都在探索类似的在地文化提炼与融合，这种现代设计表达方法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启示。在设计实践中，如何通过对民族元素的深度挖掘与创新，使其在现代国际化设计中既保留文化根基，又能够与全球审美趋势相契合，是值得我们深思与借鉴的关键所在。

从研究角度出发，我在中国工艺美术元素的解变与重构，以及与国际主义风格融合方面，在陶瓷等领域做了一些探索。例如，北京国际俱乐部大厦大堂的环境陶艺作品就运用了国际主义风格的网格系统作为设计框架。作为外交部直属机构的北京国际俱乐部的大堂装饰，7.8米直径的圆形陶艺作品巧妙融合了东西方文化，将八国语言和四百多个文字字符融入几何学框架中，景德镇传统陶瓷的釉色浇洒其上，经过高温烧制后形成了一种抽象的现代风格。

这种几何学形式的运用，使得传统中国陶瓷元素与国际主义风格实现了完美的融合，赋予了作品鲜明的国际识别性。同时，它也体现了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语言之间的跨文化对话和创新性转化，成为了东西方文化碰撞和融合的一个典范。

北京国际俱乐部大厦大堂

再分享几个基于国际主义风格框架表达的设计案例。今年，由李加林老师领衔设计，我们为顾家家居创作的系列家居作品，将经典的陶瓷青花纹样与几何学式框架巧妙融合，并将其承载于丝绸织锦之上。通过这一创新的设计，我们成功地将陶瓷青花与丝绸织锦这两大国粹元素进行联袂呈现，既保留了传统文化的精髓，又通过几何学式的框架为其注入了现代感，展现出国际化的审美风格。这一设计不仅体现了中国传统工艺的美学价值，也赋予了其在全球市场上的文化识别性与现代感，展示了跨文化设计的无限可能。

顾家家居青花系列

我们还与李加林老师共同开发了奔驰汽车的高端定制设计项目，在奔驰汽车的内饰设计中融入了陶瓷和丝绸织锦元素。在这一设计中，我们突破了陶瓷易碎和织锦耐高温性差的传统局限，成功实现了这两种传统工艺元素在汽车内饰中的应用。通过创新的工艺技术，我们将中国工艺美术元素赋能于国际品牌，打造出具有文化深度和现代感的高端汽车内饰设计。这不仅展示了中国传统工艺的独特魅力，也为全球高端品牌带来了新的文化价值与设计可能。

目前，我们正在探索一个新的项目——位于重庆的万豪旗下高端品牌“豪华精选”酒店。在这个项目中，我们提出了将陶瓷、丝绸织锦、大漆、蜀绣等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工艺美术元素进行解变与重构，并融入国际主义风格的框架。我们希望这个项目能够为未来中国文化元素的国际性审美表达提供一个宝贵的参考。

最后，我认为我们应当探索新时代具有国际识别性的“中国风格”设计路径，使设计作品既能兼具国际审美，又能深刻体现文化内涵。通过国际受众易于接受和理解的方式表达中国文化，传播中国形象，提升中国文化在全球的影响力。